1985年12月，我作为守备2师政治部主任，代表师里参加完金平县苗族瑶族傣族自治县成立大会，第二天一早，我们就下连队了。

我这次下部队的目标，是走完守备6团所有的一线连队。我们今天要到距团部最远的顶青连。这个连距团部80多公里，是者米拉祜族乡的一个村，当时还没有通公路。汽车只能到老集寨，然后徒步10多公里山路才能到连队。团政委陈宁万陪同我们前往，他让我乘坐他的三菱越野车，我乘坐的北京212让其他同志坐。

百万大裁军前，昆明军区在边防建设上是下了功夫的，各种物资都向边防倾斜，每个边防团都配备了2辆三菱越野车。陈政委是一位性情直爽，善于动脑，考虑问题细致，表达能力较强的领导。一路上，他向我介绍了团队、金平县和我们所要到的连队情况。他对各种情况熟记心间，非一日之功，说明他平日注重学习，深入基层。

中午时分，我们来到建筑在山顶上的老集寨粮站，陈政委吩咐随行，将事先准备好的干粮拿出来，摆放在塑料布上。粮站工作人员为我们送来了热开水，我们在山头上吃了一顿别开生面的野餐。这时，来接我们的战士，牵着4匹马也到了老集寨。我们让他们一起共进野餐。因为要赶路，吃完野餐，稍停片刻，就出发了。

战士们让我骑一匹名叫“老毛腿”的高头大马，说这匹马性情温和，走路平稳。过去，我在95团任政治处主任，拉练时也是骑马，虽然骑术不精，但能胜任。我骑在“老毛腿”的背上开始上路，走了几步，感到非常稳当，果然是一匹善于侍候人的好马。

从老集寨到顶青，几乎都在翻山越岭。上坡时身体向前倾，下坡时两脚要蹬紧，身体向后斜。马驮着我，我依着马，彼此合作得很好，马没有疲劳的样子，我也没有不适的感觉。在近3个小时的时间里，我都没下马背。在稍微平缓一点的路上，还挥鞭策马，让马小跑一段。

下午5时许，我们翻完了最后一座山，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坝子，坝子里种满了晚稻，四周是郁郁葱葱的亚热带植被，中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，宛若飘浮的玉带。也许是刚下过雨的原因，坝子里空气湿润，纯洁的湿气加上充足的氧气，使人心旷神怡，我不禁激情大发，又一次任性地让马奔跑起来。听到“老毛腿”喘起了粗气，我才松开缰绳让马信步缓行，慢慢地走向连队。

连队营房依山而建，坐落在一个小坡之上。新建的砖房呈粉墙、平顶，掩映在四周生长着亚热带乔木的树林中。营区配有中型柴油发动机，可供夜间照明。连队距乡里有8公里，每逢赶街可以到乡上购买一些主副食品，以弥补连队养殖不足。战士们的伙食标准比野战部队略高，每天可以吃到一顿串荤菜。连队长年累月生活、训练、执勤在偏僻的大山之中。由于远离上级，所以，要求边防连队的干部，独立工作能力、综合管理能力和处置突发事件的能力都要强。同时，连队还要安排好课外活动，使课余时间丰富充实。丰富多彩的文化体育活动，不仅可以愉悦官兵的身心，而且可以缓解远离城镇的寂寞。

我们在顶青连住了两个晚上，和每一个干部见了面，通过一对一谈心，了解他们的情况，明白他们的所思所想；又与几个有代表性的战士进行交谈，对连队的一日生活制度，战备执勤状况，形成了初步的看法。这个连队虽然交通不便，远离乡镇，但干部战士都能正确对待，生活训练，管理执勤都不错。不足之处是没有其他连队对比，连队建设的标准不高，课余活动不够丰富，距一流连队的标准还有差距。

第三天一早，我们离开顶青连。当天下午，来到前哨阵地那发连。这个连的阵地构筑在山头上，战役战术位置十分重要。既可以严密监视当面巴楠棍浅近纵深情况，又可以瞰制金水河、藤条河两个方向行动。连队营区隐蔽，周围被胶林覆盖。

1979年中越交恶，越南地区霸权主义蚕食我边境的一个例证，就是在距那发阵地不远的藤条河越方一侧筑水坝，让河水冲击我方河堤。守卫这个阵地的是该团一连。1979年作战，这个连担任夺取当面巴楠棍之敌的主攻任务，他们敢打硬拼，不怕牺牲，连队伤亡虽大，但是毫不畏缩，在友邻配合下，终于拿下了敌人阵地。涌现出授予“开路英雄”称号的乔胜清等一批英雄模范人物。1979年2月17日下午，我随军前指行动，在这个阵地下面的山坡上和衣露宿了一个晚上。现在，这个连队的建设有了很大改善，军用公路修到了连队，防御工事坚固配套，营园环境得到美化，连队配备了电冰箱、发电机、电视机。看到前哨阵地生活执勤条件有了变化，我心里感到十分高兴。

当晚，我们在离阵地不远的营部所在地磨石沟住宿。第二天一早，在营长吴正林的陪同下，我在营部四周转了转，重返故地感慨万千。6年前，我曾在这里的山洞中住了10多天。这个可以容纳七八十人的山洞，如今空空如也。真有“物是人非万事空”的感觉。在山沟的另一侧，新开凿了好几个山洞，洞中放置着152加榴炮。一旦需要，便立即拉出山洞进入炮位，压制对方火力。这种大威力的火炮，过去在军炮兵团才装备。我为边防部队独立作战能力得到提高而感到高兴。

早饭以后，吴营长带我们来到了白石岩前哨排。这个排的艰苦程度超出我的想象。阵地构筑在山顶，住房修建在阵地下方反斜面的山坡上。房屋是用木柱和竹竿搭建起来的吊脚楼。屋顶用油毛毡铺成，屋内地面悬空，四面墙壁透风。人在屋内走动，会发出胳吱胳吱的响声。这种房子挡雨可以，遮风不行，夏天不隔热，冬天不保温。房屋已经陈旧，看来，前哨排的战友们，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生活，已经很长日子了。

我问吴营长：“这个排的住宿条件这么差，上面知道不知道？”他回答我：“营房部门已经看过，列入了建设计划，很快就会解决。”

我在守备6团住了几天，到了每一个前哨阵地，知道了一线连队的具体位置，环境条件，干战情况，主要任务。我的心中有喜有忧。喜的是近几年，从总部机关到各级各部门，对边防部队建设都十分重视，一线部队的生活、执勤条件有了明显改善。忧的是进展情况不快，还有顶青这样不通公路的连队，更有白石岩前哨排这样住宿条件极差的连队。同时，体会到边防部队的艰辛和可爱。这些一线连队的官兵，在远离人烟的山头，任劳任怨，默默奉献，可亲、可敬、可爱。能和这样的战友共同守卫边疆，我感到十分荣幸。决心更加努力地搞好工作，为边防一线做好事，办实事，使他们的物质条件进一步得到改善，精神生活进一步得到充实，文化素养得到进一步提高。

我决心在最短的时间内跑遍全师所有的一线连队，尽早取得边防工作的发言权。

不久，我到了毗邻守备6团的绿春独立营。绿春县城建筑在大山脊梁上，据说原先由6个村子组成。1958年设县，上报县名为“六村”。周总理根据该县“青山绿水，四季如春”的气候地理特点，亲自把县名定为绿春。李仙江是红河的一级支流，江水流经绿春，进入越南，注入红河。绿春与越南莱州的国境线，有一段就以李仙江为界。守备2师成立之初，绿春独立营有5个连队，其中有3个一线连。一个驻平河，距营部65公里，一个驻二甫，距营部116公里，一个驻江城县曲水，距营部160多公里。我先到平河连队，这个连在平河镇附近，能够利用赶街的日子，购买连队所缺的物品，生活还算可以。只是该连前哨排，距连部有一段距离，相对说来更艰苦一些。

最边远、最偏僻的就数二甫连了。从平河到二甫的道路，是我们军队近年来修建的，通往边防一线连队的道路。道路等级4级下限，路面坑洼不平，坡度忽高忽低，弯道随山形变化。大多数路面仅够一辆卡车通过，还经常塌方。雨天“水泥路”，晴天“洋灰路”。89公里路程，我们的北京212小车，走了4个多小时。二甫属半坡乡地域，地广人稀，每平方公里不到10人，方圆十几公里看不到一个村落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连队待在这里。说这里是陆上孤岛，一点都不为过。战士们白天兵看兵，晚上数星星。用战士们的话说：“这里是清一色的雄性世界，连老鼠也是公的。”连队的猪和牛都是放养，也没有什么人来偷盗，这里最缺的就是文化生活。

接着我又到了该营5连，也就是驻江城县曲水镇的连。虽然曲水连与二甫连负责守卫的国境线连在一起，但是两个连队之间不通公路。曲水这个连队在守备2师成立时，才从思茅军分区所辖江城团整编给绿春独立营的。为了加强这个连的领导力量，师任命了军政素质都较强的焦林到这个连当连长。从地图上看，二甫到曲水只有40多公里，驱车前往则要绕道走200多公里。从二甫到曲水，必须先回绿春，而后再经江城县城到曲水。这样，我们从二甫到曲水要两天的车路才能到达。

从绿春到江城只有100多公里路程，我们早上从绿春出发，中午11点多钟就到江城县城。到了兄弟部队的辖区，出于礼貌，我们进团部打了招呼，被留下来吃中午饭。吃完午饭，告别主人，就直奔曲水连所在地了。这个连实际是在三棵树，距曲水镇还有一段路程。连队的营房也是近年来修建的楼房，看上去条件还不错。指导员姓刘，身材瘦削，汇报情况条理清晰，在连队威信较高。在交谈中，知道他身体不太好，家属一个人在曲靖，既要上班，又要带孩子。有转业回家，照顾家庭的想法。

我对他说：“你的情况我知道了，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，能够理解。你各方面的素质都很好，连队需要你。焦连长新来，希望你们互相取长补短，把连队带好。”

他向我表态：“请首长放心，自己身在连队一天，心就会在连队一天，守卫好祖国的南疆。”他带我们看了设置在十层大山土卡上的界碑。这个界碑的形状与我在其他地方看到的界碑的形状不太一样，其他地方的界碑是四棱形，而土卡的界碑呈三棱形，分别用中越老三国文字雕刻在上面。因为这里是中老越三国国境线的交汇点。站在这里可以“一眼望三国”，当地人把它称为“鸡鸣三国”。

这里还生长着一种在其他地方没有听说过的植物，叫作大树花生。这种植物有着洁白挺拔的树干，可以长到20多米高，密叶组成的树冠如擎天巨伞，果形果味如花生一般。可惜我去的季节不是摘果期，所以无福品尝这种果实的美味。这个连队在我师的时间不长，一年以后回归江城团，不再属于我师建制。

回到师部以后，我把一线连队急待解决的问题向有关科室进行了通报，希望引起他们的重视，能解决的尽早解决，不能解决的积极向上级业务部门反映，列入计划加以解决。我认为机关对基层的服务，不应该各自为政，不应该对不在自己业务范围内的事情，采取“事不关己，高高挂起”的态度。不论是部门首长，还是机关干部，下基层发现问题回机关后，都应该向有关的部门和科室通报。这样才能做到机关一盘棋，心往一线想，力往一线出，把我们守卫的千里边防线建设成钢铁长城。我经常下部队，经常把下基层了解到的问题，向有关科室通报。理解的人认为我为基层负责；不理解的人可能会认为我手伸得太长，管了其他部门的事。但是，我并不介意，只要基层的困难能尽快解决就行。